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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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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印

不過一刻鐘的時間,皇帝謝翰也已經趕到了長春殿。

姚貴妃等一眾人守在容妃身邊,靜候太醫把脈結果。

老太醫眉頭緊鎖,似乎是在斟酌。

焦急等待著的謝楹握著容妃的手,安安靜靜地守在虛弱的女子身側。

謝翰見到那道瘦小的身影,先是一怔,旋即看向臥床不起的容妃。

下一瞬,所有人被喊到外殿。

皇帝一臉陰沈地坐在主座,不悅地掃了一眼眾人。

還沒等他發話,姚貴妃就已經上前一步開始哭訴,“陛下,臣妾真的什麽也沒有做。”

謝翰道:“哦?那你講講,當時你與容妃在做什麽?”

姚貴妃杏唇輕啟,眼睛裏蓄著淚,時不時揮袖拭淚,邊哭邊把經過講了一遍。

無非就是兩人面對面飲茶,然後說了些家常話,只不料說著說著,容妃竟一口血嘔了出來,直接摔了過去。

聽起來倒是沒有什麽假。

謝如沐也懂事地為母妃分憂,跪地說:“父皇明察,母妃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。”

謝卓謝遠更是跪在姚貴妃身邊,垂頭一言不發。

反倒是小團子般的謝楹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,悶聲不吭。

謝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問:“蠻蠻,你有什麽想說的嗎?”

她搖搖頭。

看著她半大的模樣,謝翰自覺自己大概是瘋了,竟會去問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這種事,她能記得什麽?

見到那種混亂場面,沒有哭出來,就已經很不錯了。

謝翰捏了捏眉心,有些煩躁地看著姚貴妃哭哭啼啼的場面。

又對比了旁邊寵辱不驚的謝楹,頓時更感不悅。

他沈聲道:“夠了,別哭了,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都沒有哭,你看看你成了什麽樣子?”

沒預料到被吼的姚貴妃頓時止住了哭聲,不可置信地看著謝翰,說:“陛下?”

她最是了解陛下的心思,此時皇帝已然煩躁,斷不可再賣慘哭訴,思及此,姚貴妃收斂了哭意,轉過頭去。

恰在此時,陳太醫出了內殿。

謝翰問:“容妃如何了?”

陳太醫猶豫了一下,還是拱手道:“回陛下,娘娘她已無大礙,只不過……”

“只不過什麽?”

陳太醫道:“只不過看脈象,容妃娘娘已有一月的身孕。”

眾人詫然,面露驚訝。

謝卓謝遠兩兄弟還在竊竊私語著,謝如沐看出氣氛不對勁,連忙提醒兩位弟弟噤聲。

謝翰垂眸思索片刻,旋即大喜道:“一月前,的確是朕與容兒的孩子。”

姚貴妃目眥欲裂地盯著內殿,護甲幾乎要扣進肉裏。

但謝翰絲毫沒有註意,忙問:“那容妃腹中胎兒如何了?容妃又是什麽病癥?”

陳太醫一一回答道:“回皇上,多虧公主殿下通知及時,經過救治,母子皆無礙。容妃娘娘似乎中了毒,只是小毒易解。”

聞言,謝翰緊握著的拳頭驟然松開,松了一口氣,對陳太醫說:“去準備些補藥,下去領賞吧。”

陳太醫領命退下。

謝翰吩咐姚貴妃與謝如沐他們先行離開,自己則是欣慰地摸了摸謝楹的頭,然後帶著她一起進了內殿。

躺在床上的容妃格外虛弱,美眸緊閉,面色蒼白如紙,卻依舊透著幾分柔弱惹人憐的美。

謝翰心疼不已,拉著容妃的手貼在臉頰,守在她身邊。

侍女太監均已被遣散,內殿只剩下他們三個人,倒有些像是一家三口。

此刻,旁邊的謝楹倒顯得有些突兀。

她小聲發問:“父皇,母妃會沒事的,對嗎?”

謝翰的脾氣少有的溫和了起來,說:“對,你母妃只是生病了,蠻蠻這幾日不要打擾她,就讓你母妃好好休息休息,好不好?父皇會親自照顧你母妃的。”

聞言,謝楹乖巧地點點頭,“那我這幾天想去找皇祖母。”

皇帝謝翰沒有拒絕,讓她去了。

*

出了長春殿,謝楹自行去了福壽宮。

太後似乎早有預料,見了謝楹,先是笑了笑,朝她招招手道:“蠻蠻回來了?”

管事姑姑早就備好了謝楹愛吃的幾盤糕點,整齊地擺在桌面上。

“皇祖母,”謝楹噔噔噔小跑著撲過去,說,“母妃生病了,太醫說是中毒了。”

“中毒?”

青衣小娘子點點頭,雙鬢之上的玉穗也隨之晃了晃,“對啊,太醫說,母妃壞了小寶寶呢。”

“哦?”太後瞇了瞇眼,喃喃道,“後宮要不太平了。”

謝楹扯了扯她的袖子,說:“皇祖母,蠻蠻能做什麽幫你嗎?”

後位空懸,太後依舊執掌鳳印,倘若妃子出事,想必最後依舊是要太後處理。

太後反問:“蠻蠻想做什麽?”

謝楹想了想說:“我想找出來兇手。還想照顧母妃。”

頓了頓,她又托腮,垂眸愁苦道,“可我能力太小了。”

老太太樂的不行,擡手幫她理了理烏黑發亮的細發,將青色的絲絳捋順,動作輕盈認真。

“哀家的蠻蠻有心,就足夠了,”太後道,“哀家總在想,這宮裏波譎雲詭,有哀家護著蠻蠻就夠了,可人都會長大的。”

謝楹一動不動地聆聽著,故作似懂非懂。

“蠻蠻,皇祖母帶你看個東西。”

說罷,太後起身,牽著謝楹的手進了內殿,管事姑姑會意,端出一個檀木托盤。

上面安安靜靜地擱置著一個重物,紅布落蓋。

太後讓謝楹親自去看。

小娘子楞了楞,沒有猶豫,起身去掀開紅布,下面是一塊方正玉質的印章,印章之上,一只鏤空的鳳凰栩栩如生。

謝楹心中有一瞬的震撼,她訝然回頭,“皇祖母,這是鳳印。”

太後看了眼鳳印,平靜道:“不錯,正是鳳印。”

謝楹不明所以地看著她,“皇祖母……”

鳳印如今卻輕易地在她一個五歲的孩子面前展示,謝楹不禁楞住,心裏卻在盤算著為何。

“蠻蠻,深不見底的宮墻,僅一墻之隔,有人擠破頭想進來,有人掙紮至死想出去,有人拼命上爬為了這鳳印,有人只覺鳳印燙手,拼命丟棄。”

太後嘆口氣道:“可最終,無一例外,終不能如願。”

謝楹眨了眨眼睛,沒有說話,依舊在聽著。

太後看著她道:“蠻蠻,權力是個很奇怪的東西,當你有的時候,你厭惡它,當你沒有的時候,你渴望它。”

謝楹道:“皇祖母,你是說母妃這件事,也是因為權力爭奪?”

太後沒有明說,只是輕輕點點頭,道:“許多事,你以後就會明白的。”

謝楹問:“那蠻蠻現在……能做什麽?”

“什麽都不需要做,”太後笑了笑,道,“靜候即可。”

謝楹在太後懷裏沈沈睡去。

管事姑姑憂心道:“太後,容妃出事,迎春宴是否需要通知其他妃子籌備?”

老太太瞇著眸子,輕輕地拍打著謝楹的肩頭,哄她入睡,思索片刻,她問:“冷宮裏的那位,是不是也該放出來了?”

一旁的管事姑姑瞬間會意,彎腰靠近道:“回太後,算算時間,是快了。”

“今夏又該是選秀了,”太後望著不遠處的香爐,沈聲道,“皇帝尚年輕,如今權力交疊,不少世家正想借著今年選秀,鞏固勢力。”

“選秀是最快的手段,可今年迎春宴與選秀日子差不了多久,只怕,迎春宴不會向往前那般熱鬧了。”

太後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水,又吩咐道,“讓她出來吧,迎春宴一事,由她操辦。”

管事姑姑點頭道:“是。”

腳步聲走遠後,謝楹才悄咪咪睜開一只眼睛,四處看了看。

太後悠悠道:“不困了?”

謝楹一個激靈坐起身,裝模作樣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,說:“皇祖母,我剛醒。”

“哀家可不信你個小機靈鬼。”

紮著兩個雙環髻的小團子嘿t嘿笑了下,又拍了拍自己的頭說:“哎呀哎呀,蠻蠻剛才頭疼的厲害,皇祖母您給蠻蠻揉揉?”

“想得美。”太後不理她。

謝楹立刻聾拉下來臉頰,嘴撇得厲害,一副委屈巴巴可憐兮兮的模樣。

太後淡淡地瞥她一眼,放下茶盞,嘴角勾了下說:“蠻蠻剛才可知道哀家在說些什麽?”

青衣小娘子搖了搖頭,“不知道。”

太後沒說什麽,只是問:“蠻蠻可知道五年前,你尚在繈褓之中時,那一年,大澧與大昭曾和親過一次?”

史書上記載過,兩朝時有聯姻和親,以保短時間內的太平,若是在五年前,其實還真的有一位公主曾和親過。

大澧朝大長公主陶樂出嫁大昭,而十年後,大昭皇朝三公主郡英和親大澧。

前後十年,兩朝相安無事,成為歷史上一件稱頌的美談。

算算時間與年紀,陶樂公主大抵是與太後同輩份的人,而郡英公主則是與容妃等諸多妃嬪同輩份的人。

只不過,太平年間,兩位和親公主相安無事,但若是換做前些年戰亂時間呢?

那麽冷宮裏的那位,恐怕就是指郡英公主。

謝楹明白了這一點,點頭道:“我記得。”

太後:“那蠻蠻猜猜看,哀家為何要將她從冷宮放出來?”

容妃出事,姚貴妃被關了禁閉,淑妃本就不爭不搶,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,後宮尚無主,又恰逢選秀之際,

懷裏的小娘子想了想,稚聲稚氣道:“是因為迎春宴和選秀嗎?”

“是,但也不是。”

謝楹分析道:“其實這些事皇祖母都可以自己完成,等待母妃的傷好些就可以,但皇祖母偏偏讓一個外族公主來主持,是為了彰顯兩國和平嗎?”

聞言,老太太眼睛頓時一亮,國子監的夫子都已經講了這麽多了?

“容太傅教我們的,”謝楹趕忙道,“容太傅家的小郎君與我和阿芷是一起進學的。”

“原來如此,”太後又道,“那若是她出來心存怨恨,又該如何?”

謝楹故作天真道:“心存怨恨不是一個更好的理由去削弱她的實力麽?而且,這只是一個幌子吧。”

她在大楚皇宮長大,遇見過太多太多的宮鬥了,那些妃子們也喜歡談論史學文論,無非是想要以史為鑒,保全自己。

史書上的明爭暗鬥,使用的手段可是不容小覷。

太後的目的,她也清楚。

“皇祖母,是想要後宮互相牽制,”謝楹擡眼問,“對嗎?”

有人已經對容妃下手,恐怕是意識到了容妃在皇帝心中的位置,甚至可能知道容妃懷有身孕的事情。

而姚貴妃已經母憑子貴,位置依舊穩固,淑妃現如今不清楚動靜,膝下僅有一女。

而選秀馬上開始,不少官員大臣蠢蠢欲動,朝堂勢力盤根交錯,已經在向後宮延伸。

容妃出事就是最明顯的征兆。

在這個關頭,容妃一旦誕下皇子,既有母族勢力,又有皇帝寵愛,皇後之位恐怕會提前定下。

而今有人借姚貴妃之手,借刀殺人,為的就是要留下這個位置,又能提前鏟除異己,一舉兩得。

太後不敢輕易相信任何大澧貴族的勢力,只能借冷宮和親公主來轉移目光。

這才是這步棋真正的意義,殘酷卻又現實。

謝楹心裏清楚,但卻不能直接說出來,只得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過去。

太後眼底劃過一瞬間的錯愕,又嘆口氣笑道:“真不知道,這樣對你是好,還是壞。”

“皇祖母,您說過的,我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,才不會拖後腿。”謝楹笑了笑說道。

宮裏長大的孩子,心智總會早些成熟的。

其實這一點,太後自身也格外清楚,所以她才會從小就帶著沒爹沒娘疼的謝楹,親自看一遍宮中的慘淡,教她為人處事的道理,以及身為公主的責任。

她知道,自己終有一天會護不住自己的孫女,但在那之前,謝楹必須學會自己成長。

而真當這一刻發生時,太後竟有一瞬的恍惚。

其實蠻蠻什麽都懂的,在很早以前,她就在刻意隱藏這些心思了。

在這宮裏想要活下去,就必須要帶刺。

謝楹早就清楚了,所以她驕縱,她蠻橫,沒爹疼,沒娘愛的小娘子,只能這樣保護自己。

唯獨遇見自己的知心好友與摯愛親人時,才會露出柔軟的一面。

太後道:“蠻蠻,迎春宴的時候,你同哀家一起出席。”

“可是我的年紀——”

“無妨,你待在哀家身邊,沒人敢說一個不字。”

謝楹嘴角的笑意壓不住了,興奮道:“那我可以帶阿芷一起去嗎?她也想去看看。”

“可以。”太後揉了揉小娘子柔軟黑密的發絲,說,“有一兩個知心好友,總歸是好的。”

謝楹抱住太後,激動地跳了幾下。

*

冷宮雜草叢生,淒寒衰敗,沒有一絲生氣。

管事姑姑帶著幾個婢女和太監進來的時候,塵土飛揚,肉眼可見。

她看了眼周遭的環境,蹙了下眉,揚聲道:“冷宮裏住得也是主子,你們這群當奴才的怎麽伺候的?”

帶路婢女見此,忙請罪道:“姑姑恕罪,奴婢這就差人進來打掃。”

管事姑姑四處掃了一眼,問:“熹嬪娘娘呢?”

恰在此時,一個小太監從宮道轉角處跑了出來,恭敬地行禮道:“奴才易安,拜見管事姑姑。”

管事姑姑沒有正眼瞧他,只是看向大殿之內,又問了一遍:“熹嬪娘娘呢?”

太監糾結了一些,最後猶豫道:“回姑姑,娘娘尚在休息,不能親自出來招待姑姑,還望姑姑恕罪。”

管事姑姑淡聲道,“罪倒是免了,老身奉太後老人家的命令,特來請熹嬪娘娘回華陽殿,著手迎春宴一事。”

不辨喜怒,但聲音嘹亮,似乎有意讓宮內人聽到。

易安小太監聞言,頓時大喜,忙磕頭示謝。

“太後娘娘對熹嬪印象頗佳,此次本想親自來找熹嬪娘娘,但奈何身體抱恙,後宮事務近期又繁雜,不得已派老身前來請娘娘回宮。”

管事姑姑頓了頓,又低頭看著跪地的小太監說,“擡起頭,老身瞧瞧。”

易安太監照做。

只見這人面皮白凈,一雙狹長的眸子頗有幾分看不透的媚態,五官單薄,相貌清秀,腰卻始終彎的很低。

“你之前是哪個宮裏的?”

“回姑姑,奴才自打進宮以來,就一直在華陽殿伺候熹嬪娘娘,”小太監停頓了一下,又說,“細細數來,已經五年了。”

管事姑姑輕蔑地笑了下,道:“倒是個衷心的奴才。”

易安低著頭,沒說什麽。

“罷了,去通知熹嬪娘娘吧,老身就在這裏等著。”

聞言,小太監又磕了個頭,轉身離開。

不多時,一位素衣卷發的婀娜女子款款走來,卷曲的墨發烏黑濃密,靜靜地垂在腦後,五官精致,一雙淺色眸子格外吸人眼球,仿佛一眼就能看破所有心思。

身後還跟著兩名和親陪嫁的大昭奴仆。

熹嬪,也是當年和親的郡英公主,卷發淺眸,美麗多姿。

她朝管事姑姑笑了笑,道:“許久不見管事姑姑,姑姑依舊年輕,不像本宮,都老了不少。”

管事姑姑行了個簡單的禮,面色緩和了些,說:“娘娘哪裏的話,老身哪敢同娘娘比,娘娘出生高貴,花容月貌,即便許久未見,依舊亭亭玉立。”

熹嬪掩嘴笑道:“管事姑姑的嘴依舊能說會道,本宮不與姑姑爭,太後老人家怕是迫不及待要找本宮了呢,姑姑帶路吧。”

見此情形,管事姑姑也不再多說,轉身帶路離開。

離開前,熹嬪回頭對侍奉的小太監吩咐道:“本宮今日回華陽殿,想打把金釵,易安,你辦事本宮放心,就由你去吧。”

易安太監行了個禮,微不可察地勾了抹笑,尖聲道:“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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